肥羊肖恩

一文不名双商不高三观不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

(徐庶中心向)沉默的马蹄

写写元直

我流史盲ooc



在二十多岁的时候,徐庶购得了一些良马。说是良马,并不尽然。马曾是场马时便是能日行八百里的千里驹,后来伤了左蹄,难以支持长时间的奔跑,但好在能背能挑,温驯识途。马贩是个戴破毡帽的矮个子,本想开个好价钱——但没人会高价要一匹跑不快的马。徐庶从学堂回来已是日暮,马贩棕红的虬须怜惜地扫过墨黑的皮毛。马的眼睛黝黑,眼球不动地突出,一团明火在里面化开。

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,徐庶毫不犹豫地买下这匹马。马贩乐得送了他两捆草料。徐庶抽出两根递到马的嘴边,听它湿润的咀嚼声。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这匹马做什么,幸而他很快做出了决定:以后娘去卖针线、赶早集的时候,你替她驮东西吧。暮色稠稠,沉闷的蹄声中能听出马的前蹄有伤,但它的脊背很稳。徐庶的书卷在那根高耸的脊骨上细碎地碰撞着。

母亲并不日日上集,平日里徐庶就把它牵到学堂。偶尔骑来这样一匹高头大马在同窗间是很容易引起侧目的。清晨洒满蛐蛐的声音,草虫倏然地跳过去,露水细细密密地缠上来。马蹄声顿挫地被种进凹陷的土坑里。学堂还没来人,每日扫洒的地面并无多少尘土,角落里栽了两只毛茸茸的死蜘蛛。徐庶放下笔墨,用笤帚把它轻轻拂去一边。

天光渐亮,陆陆续续有人进来,伴着木屐的声响和袍袖间一点香风。香风堪堪把他绕过去了。徐庶将笤帚搁在一旁,默默地回到座席,掏出书卷,此时夫子刚好进门。这时便无暇顾及外头的马和周围的同窗。求堂的日子就像被浸在深深的潭水,与人的言语交往俱从水面浮过。深夜梦醒的时候会想到年青时,性子烈得像火,负一把木剑,掌心被带有木瘤的剑格磨出一层老茧。

当然那是犯下事之前,后来母亲便不再允他佩剑了。游街那次,他其实记得不甚明晰,只记得人血溅湿的短褐被烤得发出腥气;白垩的颗粒在脸上发烫,因吸饱了汗水而黏连成团;手足毫不意外地在他的挣动下被滚烫的锁链磨得红肿刺痛;四肢根部传来似乎要撕裂的嘎吱声,年轻强健的筋肉几乎有些痉挛;鼓声笨重而滞浊;而他的心里腾升出怪异的快意,几乎要昂起头来,用千裂的嘴唇放声大笑。他觑着眼瞥到了几个平日里来往的同党,甚至有余力向他们拍起下巴笑笑。头发被汗水血迹糊湿了,一绺一绺地垂下来,看上去大概更像个疯子。

彼时一人一剑便可昂首,开了刃的木剑舞起来也能生风。无需骑马,他自惯于砍别入的马脚。他身量不显得孔武,却使的都是致命的招式。那一点疯狂燃烧的时光,最终化而为一道可笑的伤疤与一滩可怜的灰烬。徐庶削去了木剑的剑锋,烧毁了皮革的马鞍——这原先属于一位陌生人,作为帮他驯服了一匹烈马的报答,后来是广元赠了他一副。在露水一样僻静的日子里,这位同乡另他很是珍惜。

徐庶哂笑着想起幼时练剑的模样。那个黑衣的小孩很快立定了。“中郎将关人。”小孩看来很稚气,有板有眼地向他一拱手。徐庶和气地笑了笑,想给孩子摸块饴糖,袖中却空空的。只能拍拍小朋友的背:“回家去吧,天色晚了,你娘要等着急了。”小孩点点头,额发一颤一颤。徐庶虚虚地牵着马,它已经老了,前蹄上的伤更严重,脚步一深一浅,只能在休沐日牵出来陪他散散步。

再前头就是城楼。远远地甚至能见到他来魏时的路,道旁的那株小树也已亭亭如盖了。徐庶爱抚地摸过马的鬃毛,从中择出几根杂草。城楼上很空旷,风肆无忌惮地来来去去。马晃了晃脑袋,打了个湿润的响鼻。群山沉默地回应着。徐庶眯起眼,再次眺望他已经眺望了无数次的天和山和路,路上的车辙和蹄印安静地伸向远方。马温顺地蹭他的袍袖,凸起的眼球半睁着。

出得城外是母亲的坟茔,边上是一处他为自己择得的好地。越过重山,跨过大河,向西南方下,就是蜀汉的疆界。城头的大旗被风吹得灰黄,挡住了他的半壁视野。近年来的战事未断过,但公务依旧不多,往往是半日便能了结。他于国中少有熟人,闲来也不过看书练剑,或是牵着这匹老朋友出城走走。但他难以停止去忧心前方的战事,或者说,忧心故人与故国。

随着行侠、游学时的过往愈发清晰,到荆州避祸及跟随刘豫州后的日子愈发模糊。襄阳的水草丰美,马被喂得毛皮发亮。也许更是因为徐庶时常牵着它在各处友人之间往返,茅草衔露,竹叶向晚。时而要背两坛浊酒,挂几卷旧书;时而只需两手空空,还能为马讨得一捆上好的草料。行走在田畴边,湿泞的泥留住几点啪嗒声,马会趁干燥的地方磨磨蹄子,招惹两只蟋蟀和几星草茎的汁液。

马毕竟曾是匹千里驹,这样的良马是不会甘于每日缓慢步行的。于是徐庶很快就理解了为何马最爱去隆中,大概是看上了屋前田后那片开阔的草地。“寒舍可没有马厩,只能让它自己跑跑了。”孔明会含笑而狡黠地说,“不过我看它挺高兴的,元直,看来你还得多带它出来。”马跑不了几步就要跟跄一下,然后冲着天咴咴地嘶鸣。山坡上植满农耕的呼吸和汗水,草木生长的萧萧声不时会回应它。

“诸君以为刘豫州如何?”徐庶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是在一次午后的集会,酒肆里氤氲着湿气与酒香,被炉子烤得燥且热,外面飘扬着细雪。似乎紧接着他就见到了刘备,很快成为了他的座上宾。也许在荆州的时间只是一场午间的小憩,倏忽地不见了影子。

城楼上长风不断,冲散了马浊重的呼吸声。徐庶持起手中笼头的细绳,用了几十年,早已染成与马一样的黑。徐庶缓缓地牵着它,缓缓地往城下走。城门进来一个摇着铃铛的商贩,满口蜀地方言。马车扬尘中是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,布鞋用麻绳勉强地系着。他们都低着头,满面倦色地向城内赶去,似乎已经被浩瀚的群山消磨了气力与锋芒。

从樊城到许都,这应是徐庶和马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。大道上人迹罕至,鸦雀有声,间或有商旅的车轮辘辘辘滚过,拖着两条浅浅的辙。马的蹄声越走越轻,几乎只留下温热的鼻息和包袱摇晃的轻响。穹顶遥遥地衔接着山川,山川层层地铺排着草木,草木疯狂的长遍视野所及,似乎马上就能覆过他的脚背,像覆过一粒石子一样容易。脚底的砂石起伏凹凸,野草簇拥着石,石边偶尔靠着一家赶路的流民。马安静地走,连咀嚼草料都是无声的,到达许的时候,他几乎变得和马一样安静。我太概是把这辈子剩下的路都走完了。徐庶异常平静地想。

从城楼回到住处的路不长,街市熙熙攘攘地交换着布帛与谷米。那个拿着木剑的小孩子似乎被父亲揪着耳朵拽走了。徐庶走在短褐布衣的人群间,像是走在深深的潭底,在漩涡边徒劳地打转。在似火的、似水的、似酒的前半生后,他意外地回归到这种决绝的静默,只留下这匹老马一浅一深的马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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